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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石》 | 而飞蛾死于黑夜黑场之下,水流声伴着女人的轻叹环绕颅内,漆黑的画面让人不禁沉浸于这空灵的意境。 当黑场渐渐淡出,沙沙的摩擦声带出影片的第一个画面:女仆的双手在角落反复擦着印满条框图案的地砖,随即一群男人的闯入空间,打断了她的工作。片头的场面调度即暗示了影片中的女性形象——生活在规训下的边缘群体。 主角之一夏洛特,诠释的是夫姓附属的标准妻子形象。此类女性在婚姻中没有发言权,且只能活在丈夫的影子底下。夏洛特盯着玻璃罩中的蛾子,被丈夫罗德克里认为是无所事事,她想继续躺着发呆,却遭到丈夫的呵斥。罗德克里带着怒气掀开夏洛特的被单,冷峻地向夏洛特抛下一句“你无权选择”。一声令下,夏洛特就得跟在丈夫身后,陪同丈夫出门。 在这段婚姻中,天平从未偏向夏洛特那一边。夏洛特的产后抑郁,可以从丈夫口中轻描淡写地讲出;夏洛特渴求拥抱时,丈夫以“我现在不想要孩子”残忍拒绝。夫妇二人不远万里来到莱穆里吉斯这个这样的贫瘠之地,也只是出于罗德克里的私心,满足他想在朋友面前炫耀他能挖到菊石的先锋艺术行为。 夏洛特凝视的蛾即为她在婚姻关系中自身的表象,蛾子被禁锢在有形的玻璃容器中,夏洛特则被禁锢在无形的权力枷锁下。天平的失衡,使她不敢在伴侣面前表达想法,更别提流露爱意。 困住的飞蛾 & 锁住的女人 那是女性被迫禁言背景下所有女人的苦楚,在丈夫面前,女性是一具任人摆布的精致玩偶,而在社会之中,女性是毫无公信力的粗鄙妇人。 影片中的另一个主角以科学界的“化石猎人”玛丽 安宁为原型塑造,片中所用即玛丽的原名。 玛丽和母亲居住在沉积岩遍布的莱姆里杰斯海岸边,为了讨生活,玛丽从孩提时期便跟随长辈学习挖掘化石,但从始至终都未因拥有这项能力摆脱底层阶级的身份。人们虽很乐意地买下她发现的化石,但他们却不愿在自己的作品中提到她的名字,他们把写着玛丽名字的卡片丢掉,贴上自己的名字便签送去博物馆。妇女的身份就像标签一样,可以任人处置,任人丢弃。 那时的科学界由男性掌握话语权,在科学家眼中,玛丽身上有两个不幸的弱点:“女人”、“贫穷”。性别和阶级这两个标签为她贴上的“罪名”打压着她,迫使她一次次地向命运妥协。 在科学界中无法立足,玛丽选择栖居于偏离伦敦的孤寂海岸,独自探索科学世界。可惜日子不如她想象的那般顺遂,母亲失去11个孩子后,把失去孩子的痛苦转移到玛丽身上,要求玛丽在母亲面前绝对地乖顺。母亲对玛丽病态的管制,是玛丽精神上遭受的第二层重压。玛丽只有不间断地工作才能让母亲安心,不知不觉中这段亲情中的情感不复存在,仅剩血缘之亲的道德感在时刻提醒着玛丽“你该去谋生计了”。 而玛丽的家中总是那么黑暗,白天只有暗淡的自然光,夜晚则是微弱的烛光,单调的光源把控,极简的场景设计,将玛丽内心的孤寂展露无遗。这份孤寂鬼影般伴随她的生命,她向命运发出苦难的呻吟也只能淹没在汹涌的海浪中,无法诉说,没人可以诉说。 夏洛特被丈夫以治病的理由遗弃在莱姆里杰斯海岸,罗德克里残忍的做法反而给了夏洛特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 男性角色离场,撰写故事的主动权才能落到女性的手上。 罗德克里向玛丽支付一笔巨额,请求玛丽为他照顾“病重”的妻子。玛丽很现实,她在金钱的诱惑下答应了罗德克里。这时玛丽已经隐隐地意识到,这一抉择,一定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夏洛特渴求被关注的愿望,被玛丽看见。夏洛特病倒后,玛丽悉心照顾她,给她喂药,帮她擦汗,这些看似简单的举止,是夏洛特在丈夫那儿无法得到实现的。玛丽存在的本身,就给了夏洛特对“亲密”一词新的定义。 玛丽将自己的床位给夏洛特睡 同时,夏洛特的降临也为玛丽冷静的心掀起涟漪。一直以来,玛丽都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或许是被从前的感情经历伤破了心,亦或许在性向自由受限的时代她恐于直抒情意。许多年来,玛丽丢掉情感,倾心投入化石研究,与亲密关系完全割裂。 夏洛特在玛丽面前,一反婚姻生活的常态,她不再小心翼翼地隐藏爱意,对玛丽产生好感后立即主动拉近二人的关系。夏洛特越是靠近,玛丽心中筑着的高楼就越是摇摇欲坠。 凌冽的海风总是刮着人心寒,险峻的礁石也总是带着孤寂的情感。两个女人总是穿着黑色的衣裳,其实是在告诉对方,我很孤独,我需要你。 人类在感知到寒冷时,会本能地抱团取暖。 呼啸的海岸与社会隔绝,那里没有男性的凝视,没有阶级的压迫。海水象征着自由和母性,那里是玛丽和夏洛特解开世俗桎梏的喘息之地,而影片中色彩最明亮的画面,也是在海面上。玛丽和夏洛特在海水中相拥,耐心地看着彼此,海水是如何将刻在她们身体上的偏见一点一点地洗刷冲淡。 二人在海边,画面明亮了起来 莱穆里吉斯太冷了,新鲜之感褪去,夏洛特意识到它终究不是伦敦富人的生存之地,相距甚远的地理距离也使得海岸劳动者和城市资本家阶级的云泥之别也无法逆转。 玛丽视作生命的工作,在夏洛特眼里不过是在海滩上受苦,夏洛特示好的前提并不存在对玛丽本体阶层的认同。同样,玛丽也深知自己一直都是游走于阶层边缘的局外人。 两人隔着玻璃相望 二人人莱姆吉利斯的一切只不过是孤寂时给予安慰的遐想。玛丽于夏洛特,等同于夏洛特于罗德克里,她们都是被判为权力之下的奴隶,囚禁在单向爱意里的飞鸟。 最后飞蛾死在了窗边,暗示玛丽和夏洛特情感的终结,那短暂的依恋不过是波涛汹涌下的砾石,被裹挟,被击碎,却像从来未曾存在过。 死掉的飞蛾 《菊石》刻画的不是古典浪漫爱情故事,不是相互救赎的励志故事,而是在当时社会规训之下女性困境的写照,她们顺从的姿态是刻在灵魂里的,肉体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将他们褪去。阶级的隔阂无法冲破,权力的凝视无法消灭,浅尝辄止的灵魂碰撞,终归将她们推向更孤寂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