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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解的对立,杀人的书籍|关于冷酷祭典“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人性的复杂在于,将毛姆这句话反过来看待一样成立。 在经济高速发展的社会里,复杂的人们被简单地划分了不同的阵营和阶级,至此,富人和穷人之间的矛盾成为了艺术创作的长盛议题。当底层人民奋起反抗时,他们通常是英雄的角色,当富人对底层施以援手时,通常夹杂着伪善和俯视......这样的程式化的表现似乎忽略了人作为个体在不同的境遇里面的差异性和复杂性。 在电影《冷酷祭典》中,导演夏布洛尔以一种较为中立的旁观的视角向我们呈现了一场底层的女佣对雇主一家残忍杀戮的惨剧,在此过程中他对于两个阶级并不展现出有偏向的同情,而是用看似平淡的记录般的镜头将矛盾逐步升级到不可和解的地步,抽丝剥茧式地打破阶级间的平静外壳,将矛盾漩涡之中的人立体描绘,使我们对于这种“阶级矛盾”中的个体的人有更深的见解。 《冷酷祭典》中的刻画的两个阶级之间矛盾并不典型,首先主角索菲并非典型的底层人民,她善于伪装自己,在最开始就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了雇主太太,有着丰富的女佣经验,谈吐得体干练,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时常面无表情之外,她似乎是一位完美的保姆。但索菲在独自一人时的言行总是给人一种怪异感,过短而显得幼稚的刘海,沉迷看无意义电视节目,喜欢巧克力和甜品,粗放而男性化的走路姿势等等,与她成熟的面庞、利落的手脚和淡漠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给人一种诡异的不适感,也为后面的她的病态行为埋下了伏笔。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以上帝视角发现了索菲的最大的秘密——这位看起来十分懂行、甚至会用一份精美的简历包装自己从而打动崇尚艺术的雇主太太的保姆有严重的阅读障碍,连最基本的字都无法辨认。我们看到惊慌、苦恼和偏执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了索菲脸上,这是她唯一的破绽。 索菲的非典型还体现在她的冷漠,没有真正的朋友。影片中另一位底层人是在邮局工作的珍妮,她行为乖张粗俗,对索菲的雇主一家心生嫉妒和仇视,于是她有目的地主动接近索菲,两人开始有了交集。最开始索菲仅仅是将珍妮作为解决自己不认识字的困局的手段,在后来偷听到雇主一家说珍妮曾经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后,曾经纵火弑父的她才对珍妮有了亲近的兴趣。两人的友谊并不是同阶级的心心相惜和抱团取暖,而是恶之花的同性相吸。 如果说珍妮的坏是世俗的,外露的,那么索菲的坏就是藏在内心深处的的,甚至带着童真的,因为无知所以无畏。珍妮的坏是出于身处底层对富人的病态嫉妒心理,她窥探雇主家的隐私,仇视那一家人的高高在上却也无比想取而代之。而真正的恶之花无需灌溉,索菲的恶则是如此,从她的角度,将知道自己秘密的所有人视为仇人,将所有关怀和帮助视为侮辱和讽刺,一旦触及她的秘密,就会有一场冷酷而诡异的祭典仪式,再次将秘密封藏。 “好人身上有令我反感的东西,但那不是恶”。矛盾另一端的富人一家是典型的精英中产家庭。雇主太太优雅和蔼却也将索菲视为奴仆,大女儿梅琳达有平等意识、乐于助人,但也瞧不起粗俗的珍妮,雇主乔治为人高傲、追求高雅但是对珍妮和索菲言辞刻薄。雇主们会提供有电视的佣人房间,提出为索菲支付学车的费用,会在外出时为索菲定好食物并且寄回卡片。 聪明而善良的梅琳达在与苏菲玩心理测试题时发现了苏菲的秘密,她的反应是:“你有阅读障碍?不好意思,我是说,我没意识到”。面对索菲的无措,她表示理解并且愿意教她。但她不知道的是,从索菲的角度,作为精英阶层的梅琳达的关心是虚无的,甚至是在伤口撒盐,梅琳达的高尚的道德映衬下让索菲更加无所遁形,内心最薄弱的伤口被反复鞭挞。梅琳达的关心太过理想化,从她的角度出发,孩子从小可以接受精英教育成为品位不俗、品德高尚的人,所以她无法真正从索菲的角度感知对于文盲的恐惧。于是她得到了平生第一次谩骂。 这时电影已经来到了中后段,电影的节奏也在越来越快,仿佛暴风雨在逐渐逼近。索菲与电影中看起来最没有阶级歧视的梅琳达发生了争吵,意味着维系表面和平的最后一根弦断掉了,两种不同阶级的矛盾在最尖锐处开始交汇,冷酷的硝烟一触即发。 在影片的高潮的一段平行蒙太奇中,矛盾的两边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享受快乐,索菲她们肆无忌惮的破坏着雇主的家,玷污洁白的床,撕坏华丽的衣服;同时雇主一家在和美地看着歌剧。歌剧的声音在客厅响起,画面在两边来回切换。两种行为方式犹如楚河汉界,歌剧的优雅为索菲她们的疯狂增添了荒诞感和戏剧性,同时也让人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两种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的巨大差异,他们彷佛永远不会理解对方。已经定型的人性,难以改变,只会以自己长久以来被生存环境所影响的思维方式来揣测对方,将对方的行为想得理所当然,两者之间产生矛盾是必然的。 当索菲和珍妮摆弄着枪支,她掌握了武器,以往的上位者瞬间成为了弱势一方,冷漠而疯狂的索菲俯视他们,嘲笑他们,撕坏他们的衣服,封缄他们的言语。最先被杀死的是循着声音过来的雇主乔治,直到枪声响起他前一秒他还在向以往一样高声呵斥,绝不相信这两个女人会开枪。而索菲就像一位职业的冷血杀手一样熟练,短短几分钟就结束了雇主一家四口的生命。其中最后两枪,索菲打向了最先发现她秘密的梅琳达和书柜上的书籍。也许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是书籍。雇主一家并不是她真正的敌人,他们的对立是在复杂的社会生活中产生的。 当文明不断进步和发展,人们崇尚知识和高雅的品味,精英阶级大多鄙视没文化的穷人,上位者连对仆人的都要求知书达理、得体大方,这是时代和群体对个人的要求。在人人看起来都追求高尚和优雅的时候,有些人连基础的识字都做不到,这时候她就成了所有人中的异类,被视为背叛了社会的规则,是社会的异类。瘦弱的她在时代的浪潮下该如何生存下去呢?用书籍搭建的通向文明的列车早一步合上了大门,将索菲遗忘,从此,她的一生都在扮演正常。 来自上位者的关心帮助也好,冷漠嫌弃也罢,对于索菲来说总是殊途同归。她既是无助的,也是无知的,像一座孤岛,漫无目的地漂浮游荡。在所有人都认可的文明秩序下,索菲的文盲意味着她要对抗整个社会。越来越大的压力下,索菲早已被扭曲地面目全非,只能以最恶毒的想法揣测外界然后冷酷地反击。矛盾的产生的必然的,索菲与雇主、与社会、与自己的矛盾也是无解的。她可以杀死雇主一家,却对没有手的书籍无法反抗。 在这场祭典的最后,象征着上帝的神父撞死了冷酷的杀手之一,而罪恶之花索菲依旧无悲无喜地观望,然后她转身隐入黑暗,也许下一个惨剧仍将继续,导演将死亡祭典的冷峻仪式感被延续到最后,半开放式结局引人遐想和思考。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是黑与白的对立,不是所有问题都有完美的结局,也不是所有的恶意都有逼不得已的原因,但我们不能每一次都在枪声响起后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我们与恶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