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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海更深》| 日式物哀美学作者 / 王芷晴 2016年五月,是枝裕和执导的“人间三部曲”之二《比海更深》(海よりもまだ深く)上映,此片以导演曾生活过的东京清濑市“旭之丘团地”为背景,获得第69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大奖的提名。《比海更深》讲述了困窘潦倒的中年大叔良多与前妻响子、儿子真吾在充满回忆的奶奶淑子家中团聚,因为台风来袭被迫一起共度一夜的故事。物哀美学作为源起日本的独特理念,导演在本片借此体现何种理解和思考。 物哀是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大家本居宣长提出的文学理念,物哀作为一种审美意识,同时也是一种生死观,包含着对万千事物的解读与包容,是一种共鸣、共情与感知体验。(张凯《是枝裕和的“物哀”审美》)川端康成曾说:“悲与美是相通的”。在物哀美学中,哀与美相生相依,而“哀”是更为突出的情感体验,正是因为“哀”于人之感受深刻,便也增加了人们对“哀”中之“美”的体悟。 首先,是枝裕和的镜头与选定的拍摄场景便诠释着物哀美学。路易斯•贾内梯曾言“电影美学是根植于电影摄影的。”是枝裕和运用大量的长镜头与固定镜头“寡淡”地陈述这个平淡松散的故事,摄影机的架位大多较低,呈现出平等、尊重的视角。影片中前景有物体遮挡的镜头多达三十七个,前景的遮挡使得观众与角色之间的距离更远,增加观众与角色的疏离感,结合寡淡的镜头,能更好的诠释故事中的“哀”与“美”。《比海更深》的拍摄的背景选在了是枝裕和儿时曾生活过的东京清濑市“旭之丘团地”,他曾谈及这里吸引他的理由:“在死亡气息萦绕不散的风景中,只有停车场和公园附近的树木还在持续生长,释放生命力……”(是枝裕和《SWITCH》专栏连载 《比天更蓝》)。影片中出现的驶向团地的公交车上尽数是步履蹒跚老人、被封锁的儿童公园、邻居口中的独居老人死讯,展现出了团地的“死气”,而绿意盎然的树木则夹杂在其中象征着“生命力”与“轮回”。在场景的辅助下, 物哀美学中的“哀”与“美”也得到了更好的体现。 著名的日语译者叶谓渠认为:“物哀最初层次的感动就是对人的感动,而其中以男女恋情的哀感尤为突出。”最初的层次指的是容易让人感同身受的情绪,而其中,男女恋情的分分合合则最让人共情。就如片中,良多与响子的爱情笼罩在愁苦的氛围之下,美则美矣却充满破镜不能重圆的哀愁。不难看出,响子与良多互相之间仍然存有情意,导演给予角色和观众“在温馨小屋共度雨夜”的美梦,用同框镜头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观众暗暗期待着两人的感情更进一步甚至迎来转机,但台风雨夜过后,幻梦破碎,一切回到冰冷的现实之中。 日本这个国度, 死亡是一种极端的“物哀”,日本的文化一直强调从中体会美感。(筱田正浩 支菲娜《理想、艺术与历史的回首茫茫》)“死亡”的“极端”在笔者看来即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的完全消逝,“完全的消逝”总是意味着悲伤与遗憾,在悲伤与遗憾之中,更易于加深对美的感悟。本片以老父亲的死亡作为全片的开端,首先便奠定了一种悲伤的基调。可片中几乎没有关于老父亲的具体细节,一家人对父亲之死并没有明显的悲伤情绪,观众只能从只言片语之中知晓良多与父亲嫌隙已深,老奶奶淑子对于相伴五十年的丈夫并没有多少留念。不论是镜头下还是故事中,这位刚刚逝去的老人仿佛只是一个“快要被遗忘的”、“不重要”的角色。这便是第一种哀,死亡应该带来的悲伤与亲人之间不为所动的反差、肉体的消亡以及与至亲之人情感联结的淡薄。 第二种哀是遗憾之哀,良多与父亲之间的误会其实很容易消除,但父子之间多年来不愿面对,几乎没有交流,直到老父亲死时,都没能与儿子解开嫌隙。但是在哀之间,可以窥见藏在深层的人情之美。真相并不如表面般残酷,良多并不讨厌父亲,父亲也默默为“小说家儿子”感到骄傲;淑子看似在葬礼的第二天就毫不在意地丢掉丈夫的遗物,但其实觉得丈夫并未离开。这其中“哀”之刺目,却更让观众体悟到裂痕之下尚存的亲情之温暖。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片中,淑子曾和儿子提过一件事:她有一天遇见了已逝丈夫“幻化而成”的蝴蝶。这也诠释了“物哀美学”中的生死观,灵与肉的分离,肉体消逝与“灵魂”的轮回,“死亡”代表的一切结束与“蝴蝶”代表的重新开始。“生—死—生”这一永恒的轮回,在电影中抽象体现为肉体的腐败消亡与灵魂的超脱,与物哀思想中对生命本身的哲学思考不谋而合:生即死,死亦是生。(中国美术学院 朱宁《日本电影中的物哀美学研究》) 《比海更深》之所以动人,我相信不仅是因为我们能从中体会到物哀之美,更重要的是,它告诉我们,就如物哀之中悲与美相生相依,生活中的遗憾与美好亦是如此,平静的面对生活中的种种遗憾并能发现其中之美,又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