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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房客》 | 在疯癫的自毁与灰烬中瞥见真相“ 这个世界有多少种性格、野心和必然产生的幻觉,不可穷尽的疯癫就有多少种面孔。” —福柯 疯癫的意象在艺术作品中并不少见,往往能在一些荒诞中将恐怖的真相揭露出来。大师级导演对于这种意象的运用和想象更是能触发观众对于现实和疯癫之间界限的深度思考,如导演罗曼波兰斯基自导自演的一部电影《怪房客》,其中就呈现了他荒诞怪异的幻想,以及映射出其对社会的怀疑和批判。 故事是从一位名为特里库斯基的波兰裔年轻男性来法国巴黎租住一间公寓开始的。在搬进公寓之前,特里库斯基去看望了因跳楼而住进医院前租客西蒙。他记住了全身如木乃伊一样被白绷带包裹,只留下了一只眼睛和缺了一颗牙的黑洞般的嘴巴的西蒙,以及她垂死前如野兽般的尖叫。但是他无法预料到自己与西蒙的命运轨迹会一步步重合,从一个表面看起来正常的人变得敏感无比直至完全疯癫,走向死亡。 刚搬进公寓的特里库斯基总带着一种外来人的心虚和胆怯,在意别人的目光,惧怕一切的冲突。在朋友来他家里庆祝乔迁而被邻居上门质问为难时,他小心翼翼地赶走了朋友。在房间里谨慎地挪动家具,稍有声响则马上停止。他不断地道歉和让步,甚至拒绝了所有朋友、情人来家里的请求。 但无论他怎么做,房主和邻居总是保持着自己严肃和冷酷的姿态。房主总是通过自己对于房子出租与否的决定权对他进行压制,而邻居则用着看似理性的“文明规则”来要求他不断让步。利用他的恐惧和胆怯、理性和道德来让他处于文明社会中的人际漩涡中。 邻居找上门来 法国哲学家、思想家帕斯卡说:“人类必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即不疯癫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尽管特里库斯基表现得正常和小心翼翼地迎合着,但此时他的疯癫仍在身体里潜伏和压抑,精神在紧绷。表面的不疯癫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病态,扭曲了自己原本的灵魂。 男主特里库斯基 最开始的样子 他被压抑的神经已经开始有所表现——总是在对面的洗手间看见不同的人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与此同时,特里库斯基生活中出现的关于西蒙的东西越来越多。从一开始被他留下的一件裙子和化妆包,到西蒙的门牙,后来甚至喜欢西蒙的一位男子找上门来,将他当作西蒙依赖、亲吻。 发现墙上的洞 里面有西蒙的牙齿 特里库斯基与西蒙两人生命的轨迹在惊悚地重合着,他开始分不清虚无的幻觉和真实的自己。被西蒙侵蚀的他开始买假发和高跟鞋,换上西蒙的裙子,画上浓艳的妆容,用着诡异妩媚的声调说话。 至此,他的疯癫正式浮出表面。电影将疯癫用一种类似幽灵附体夺舍的方式延续,惊悚而荒诞。最开始特里库斯基无法理解西蒙自杀的行为,但是在他陷入疯癫后,却杀死自己两次。 男主陷入幻境 女装 故事发生的压抑环境,让人联想到在福柯的《疯癫与文明》中提到疯癫与禁闭的联系。在这部电影中,禁闭不是神秘的水域或者精神病院,而是来自一些艺术化的虚体和实体,即无形的冷漠、权力;实体化的公寓、房间和楼梯。 特里库斯基最开始来到这栋公寓,跟着门房缓缓走上旋转楼梯,镜头从下往上仰拍,螺旋似的楼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让人眩晕。而整栋建筑是包围式公寓,房间古典而昏暗压抑。 旋转楼梯 公寓里的人冷漠自私,功利高傲,除了指责和投诉,特里库斯基接收不到任何的善意与正常沟通。在这个相对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名为“文明”实则桎梏的规则,来自异乡的他时刻感受到排外与权力的压迫。整栋公寓,幽暗静谧,毫无人气。从人到建筑构造,形成一种类似禁闭的环境,在这里他的精神更加高度紧绷。 特里库斯基最后神志不清,不断坠入深度幻觉也被多次安排在幽暗的房间和公寓里。以最后特里库斯基跳楼为例,公寓和房间的幽闭对疯癫的压迫到达了极致。 阴暗的房间里,他再次穿上女装静静地坐在房间内。整体画面十分暗淡,人物迟钝而衰弱,他孤独的背影逆着光,像是身处令人毛骨悚然的监狱。恍惚间他听到了有人在欢呼,然后他看到对面所有的住户都出来了,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举目望去竟没有让他喘息的空间,铺天盖地的压迫气氛朝他袭来。 跳楼前 独自躲在房间里 在这样一个禁闭的环境里,幻觉出现了诡异的画面,正如《疯癫与文明》中提到的古典时期人们让疯子在禁闭中进行展览和表演,这里也出现了剧院式的欢呼与鼓掌,邻居都盛装以待,兴奋至极,鼓掌期待着特里库斯基的“表演”。 在这样的氛围中,他跳下了楼。在同样的位置,西蒙与他彻底重合。不同的是,他重复了两次,用无比决绝的方式将自己的疯癫“表演”给他们看。 没错,就是“表演”。西蒙和特里库斯基的自杀都带有表演性质,在众人的逼迫下的对疯癫的释放。理性社会往往用禁闭消灭疯癫这种“非理性”,利用权力和道德的规训将非理性隔绝而形成沉默的局面,而西蒙和特里库斯基的自杀“表演”则是突破这种沉默的方式。 穿着女装 在房间里出现幻觉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疯子和异类以自我刑罚提醒着那些沉溺于日常生活事件的人们。这里的文明只是暂时的肤浅表象, 在那些有序的表象背后掩藏和遮盖着血淋淋的残酷暴力。 正如书中提到“就一般情况而言,疯癫不是与现实世界及其各种隐秘形式相联系,而是与人、与人的弱点、梦幻和错觉相联系。”在特里库斯基的幻觉中:在空中弹跳的足球变成自己的头颅,将见到的人都认作刻薄的房主和迪奥兹夫人,所有的邻居化作地狱里的魔鬼,吐着蛇信子向他逼近等等,这些都是他内心恐惧和弱点的映射,同时也是外界施加予他的压迫造就的。 幻觉中 邻居全部变成了恶魔 最后,特里库斯基全身被包裹着醒来,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斯黛拉在床边,一切像咬尾蛇一样形成了一个怪诞的闭环。电影在他尖叫的嘴巴中结束,此时,他是特里库斯基还是西蒙已经不重要了,都只是被禁闭在深渊中面目全非的人,在用尽全力尖叫呐喊罢了。 福柯认为“疯癫”实乃以理性为主导的现代文明之产物,其实疯癫不过是人性中的一部分,艺术作品中的疯癫有时候彰显着对社会现实、伦理道德、理性的批判。 再次女装 在昏暗的房间里陷入幻觉 特里库斯基的疯癫呈现的是用自己人性的释放来反抗,来批判,来提醒邻居内心的自私丑陋,甚至极端到用一种与过去的自己完全相反的方式来让人看见,从男性装扮到女性装扮,从沉默压抑到主动反抗。这样的“疯癫”带来的不是一种异形的恐怖,而是会让我们感受到一个人的窒息和绝望。而正如电影最后的闭环重现一样,我们又怎么能知道,这是我们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最后一个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