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天很黑,你坠落消失在喧闹之中。他们袭击了你;被强奸;他们撕裂了你;你甚至无法从这一切崩溃中拯救自己,喀布尔,这座疲惫城市的记忆。”
在8月17日塔利班占领首都喀布尔后,一封来自阿富汗女导演萨拉·卡里米(Sahraa Karimi)的亲笔求助信将全世界电影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在信中,萨拉向世界恳求“在阿富汗之外发出我们的声音……假若塔利班上台,他们将严禁所有艺术。我和其他电影制作者可能成为他们暗杀名单中的下一个人选。他们将会剥夺a妇女的权利,我们将会被堆到家庭的阴影中,我们的声音、我们的表达将被弹压到沉默之中……”。
不幸的是,萨拉的恐惧在今日或许已成为现实——时隔20年,塔利班再次成为阿富汗权力中心。
对于整个阿富汗影坛,尤其是萨拉这样的女性电影人来说,塔利班重新掌权无异于一捧从天而降的沙土,堵住了石头缝隙中本就稀缺的几缕阳光。正如阿富汗电影人沙林·珊心所说“我们这里不是好莱坞,也不是宝莱坞,是无莱坞(Nothingwood)”,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电影艺术就像是石头缝隙里的花朵,凭借着部分电影人的坚持与热爱顽强地生存着,虽然渺小,但也在努力盛开。回望过去,阿富汗电影史可以说是一部多灾多难的战争史,正如阿富汗本身一样,有过片刻的平静,但更多时候仍充斥着动荡的战争、血泪与痛苦。当人们谈到阿富汗,总是离不开战争、苦难与恐怖暴力的塔利班。但鲜为人知的是,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塔利班仍未诞生之际,阿富汗有着“东方小瑞士”的美称,是一个安宁、开放、高度世俗化的国家。1933年,由于阿富汗国王纳迪尔被意外枪杀,19岁的查希尔王子被拥立登基为阿富汗新国王。曾在法国留学的查希尔王子见识过西方世界的文明富饶,下令招聘外国顾问、建立现代大学、改革宗教习俗,无论男女均能接受高等教育。同时积极开展外交,在美国、苏联之间左右逢源,同时得到两国的资金和技术扶持。数年时间内,阿富汗就拥有了现代化的工厂、学校,修起了高楼、公路。女性得以从面纱中解放出来,上学、参加工作,拥有选举权。
喀布尔的街头到处是穿着短裙的时尚女孩,人们出入于商场、酒吧,青年男女自由交往,到处是一片自由祥和的气氛。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第一部阿富汗电影《爱与友谊》(1946)诞生,国内涌也现出一批优秀的电影人才,电影行业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
图/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阿富汉
好景不长,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阿富汗开始深陷纷乱战火之中。1973年阿富汗发生政变,君主制被废除。1979年苏联进攻阿富汗,开始长达十年的阿苏战争。随着苏联在1989年撤军,1992年苏联扶植政府的倒台,阿富汗又陷入了分裂当中,塔利班也正是在此时不断壮大,并最终于1996年攻陷喀布尔获取政权。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无数电影人纷纷出逃阿富汗,艺术在这片燃烧着的土地上找不到丝毫生存空间。塔利班夺取政权后,禁止人民看电影、看电视、听音乐,严重损毁了包括电影在内的大量艺术、文学、乃至宗教作品。电影院受到袭击并关闭,大量影片被焚毁。直到2001年塔利班政权垮台后,电影才开始缓慢地恢复生机。塔利班倒台后的本土拍摄的首部电影《奥萨玛》(2002)讲述了女扮男装的阿富汗女孩奥萨玛的童年故事,也正是此片把阿富汗电影领向了国际电影舞台——影片入围戛纳电影节并获得了金摄影机特别提及奖,以及第61届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短暂和平的到来,在使阿富汗电影有机会被世界看到的同时催生了一批优秀的电影人。阿富汗导演阿提克·拉斯米,自18岁从阿富汗辗转巴基斯坦,后流亡法国,在2002年第一次重新踏上故土后,先后创作了《土地与尘埃》和《忍石》两部蜚声国际的作品。阿提克的作品聚焦于现实,以极具美感与诗意的镜头语言将有关于战争、爱、恨与人的一切娓娓道来,平静与克制的表演下藏匿着无尽的涌动的苦难。在塔利班倒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是阿富汗题材电影还是阿富汗本土电影,大都关注点放在战争题材,如《奥萨玛》、《土地与尘埃》、《坎大哈》、《下午五点》、《追风筝的人》等等。而在近年来,更多关注阿富汗人民生活和具有女性视角的阿富汗电影不断涌现。如女性电影人萨拉·卡里米的长篇处女作《喀布尔的女人们》,影片以精致小巧的结构讲述了生活在喀布尔的三个阿富汗女性的故事。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的《女孩的战地滑板课》聚焦于阿富汗女孩们的青春、成长与未来。新锐阿富汗女导演沙赫巴努·萨达(Shahrbanoo Sadat)的剧情短片《不在家》入围了鹿特丹国际电影节光明未来单元,影片关注阿富汗文化中宗教与现代家庭间的冲突,并试图在难民这独特的题材上进行一定的探索。尽管沙林·珊心所说的“无莱坞(Nothingwood)”只是带着自嘲意味的戏称,但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阿富汗电影现状的映射——没有资金,没有设备,甚至没有安稳的拍摄环境。然而不论是从创作的角度还是从现有的本土作品来说,阿富汗坎坷苦难的历史也是创作者们宝贵的资源,甚至是某种灵感与使命,众多优秀的本土电影也证明了阿富汗绝不是真的“无莱坞”,无数倔强的花朵正在狭隘,但仍有阳光照进的石头缝隙中,茁壮生长——如果没有那一捧无情洒下的沙土的话。塔利班这次卷土重来,阿富汗电影未来的路在何方,仍是未知数。我们能看到的,是一个个电影人在沙土中扬起的双手;被巨手紧紧捂住的嘴奋力寻找发声的缝隙,让这里不再那般寂静。我们希冀着,更多人能拥有远离战火和不平等对待的生活,更多人能冲破桎梏寻找自我,这是我们的期望,也是这群阿富汗电影人们的使命。